门隔流水,十年无桥。

© 世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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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五伏】花豆煮熟时(中下)

Summary:伏黑惠在解除婚约后的返途中,遇见了一个向他讨要花豆的年轻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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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
蓝色的蝶。蓝色的蝶。

白色的雪。白色的雪。

他沉睡着,仿佛身处母亲充满羊水的子宫。温暖潮湿,包裹着他,给予最原始最初的保护。

纯白色的世界,白茫茫一片。

 

他睁开眼睛,有人在喊“醒了”“醒了”“那妖孽醒了”,声音由近到远,似是跑走了。一双粗粝的手扔过来衣服,他攥住了,是干净的外套,灰色麻质,隐隐透着霉味。他艰难地坐起来,将衣服抱在胸前。

包着头巾的女人坐在他身边的地板上,伸出手摸摸他的脸。他感受着那冰冷粗糙的触感,张了张嘴想说话,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,听不出完整的意思。

“这次伤得很重,”女人说,“昏迷了三天。终于醒了。”她是个年迈的女人了,年迈而苍老,一双浑浊的眼睛对着他的脸上下扫视,最终叹了一口气。

“家主应该快来了,”她说,“本家的人等了三天。”她从边上端过木盆,将布巾沾湿,轻轻擦拭他的脸。白雪冰雕般的皮肤,好似要同那头白色的头发融在一起。水色的眼珠映着她的面孔,里面一丝情绪也没有。他不懂的吧?她想,他什么都不懂,一个孩子,一只小兽。她擦拭着,慢慢说:“去了本家,要好好活着。”

“要怪,就怪你这妖邪之身吧。”她轻抚他的头顶,那里生着一对白软的耳朵,微微抖动。

 

他没有名字。本家来的人把他关进木笼带走。他趴在笼子里,看着女人站在门口越来越远的身影。女人橘皮般枯萎的皮肤、佝偻的背脊、干燥冰凉的手,就这样沉默地离他远去。

他也不知道女人的名字。甚至直到到了本家他才知道,常人就算没有姓氏,也是会有名字的。而他什么都没有,回来之后赐予的姓氏只是一个空壳。家主把他关在小小的院子里,每天让人灌他苦涩的药,十天取一次他的血。过了两年,他已经可以自如控制耳朵和尾巴的显现。不过就算是把耳朵和尾巴收回去,他还是和常人不一样。他有白头发和蓝眼睛。别人厌恶他畏惧他,叫他妖孽。

他听来给他送药的人闲聊,说他是卑贱的半妖,五条家的女儿同妖邪生的孩子。若不是半妖之血家主有用处,又怎会寻他回来。

 

他在院子里望着天空,四方的一块,他不知道未来,直到有一天,那片天空里闯进了一个身影。

那人的眼睛是绿色的,好似雨后水池里的青苔,鲜活而明亮。那人趴在墙上同他对视,看了一会儿就突然笑了,笑过之后轻快地跳下来,虽然穿着庄重的衣服,行动却灵活得很。而他只能呆呆地站着,看那人轻巧地靠近他,带着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。

“你和我差不多大,”那人说,“你长得真好看。”

他惶恐地退了几步。“你是五条家的孩子吗?”那人又凑过来,“你为什么没有跟其他孩子一起去接待来客?”

他不敢说话。他已经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,以至于声音沙哑,发声怪异。他不知道要怎么办,只能连连摇头。那人看他一副害怕的样子,露出困惑的表情来。“好吧——”那人说,“不说话也没事,还是你不会说话?”

他一个劲地摇头,想要跑进屋子里。那人看他如此抗拒,慢慢退开去了。“我是禅院,”那人说,“希望下次再来能见到你接待我,再见啦。”那人语毕,便翻墙走了

他看着那堵高墙,摸着伤痕累累的身体,看了很久很久。

 

那天晚上家主差人打了他一顿鞭子,罚他监禁三个月。来的人一边打一边厉声呵斥他,说他竟敢让这妖邪的不洁之身同禅院家尊贵的少爷碰上面。鞭子打在身上很痛,他咬着牙忍受,待刑罚结束,施刑的人看他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,顿觉无趣,扔下伤药扬长而去。

他爬起来,大张着口,试着说出那人的姓,禅院、禅院、禅院。嘶哑的声音,微弱的呢喃。

他被家主勒令监禁三个月。原本只是看不见四方天空之外,如今只有一个小小气窗和门缝里透出的光,给他一点自由的空气。没有人愿意来照顾他,没有人敢来照顾他。也许是因为半妖的体质,他恢复得比人类快,疤痕也更可怖。他在墙上用指甲刻竖痕,伤好之后过了半个月,禅院又来了。

“你被关起来了?”禅院隔着一层门问他,“是因为我吗?”

他靠在门板上。门是用铁链绑起来后上锁的,打不开,但可以推开一掌厚薄的缝。透过那条缝,他注视着禅院,看着禅院脸上急切的表情。

“!”禅院似乎也看见了他的脸,可能只有一小部分,“你看着好苍白……虽然你本来就白,是病了吗?你被关了多久?”

“我去让五条家主把你放出来,”禅院作势要走,“不能一直关着你。”

他猛然奋力向外伸出手,抓住了禅院的衣角。

“不……不行,”他说,“不行……没有用的。”

禅院呆呆地由着他抓住自己的衣服。那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的一只眼睛,琉璃般光亮闪烁,却藏着深深的无望。禅院慢慢蹲下身子,用双手握住那只抓着自己衣角的手。那明明是半大少年的手了,却瘦骨嶙峋,皮肤白得发脆。

他的声音不好听。沙哑极了,话也说得断断续续。禅院看他艰难地还想说些什么,不再动作,只是握着他的手。

“慢慢说吧……没事的,”禅院说,“慢慢说。”

“不要……去找家主,”他说,“不要……他会杀了我的。”

“会被……杀了的,”他继续说,“我要活着。”

“你当然会活着,”禅院安抚他,“当然,当然会活着了。”

“我明天还来看你,”禅院说,“给你带点药来,药和书,我还可以教你说话……”

他感觉到禅院握着他的手,握得那样紧,他这才注意到禅院的肌肤是温热的,就好像每次从他身体里被放出来的那些血一样,是热的。

 

第二天,禅院真的来找他了。

当他从门缝里看到禅院的时候,他说不清楚是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。

“我每天白天只有一个时辰的外出时间,”禅院说,“等我再长大一些就好了。”

禅院带来了书、药、食物,还很有耐心地和他说话。他只是因为很少和人交流,语言能力退化,并不是牙牙学语的孩子,很快就能和禅院顺利对话了。但他识字不多,禅院带来的书,他都读得半通不通。禅院于是决定教他认字与阅读。

禅院只在每日下午靠近中午的时候来。那是人感觉最困倦的时候,他常常觉得,世上只有他和禅院两个人在那时醒着。那种想象很奇妙,他们明明只有一道门缝,他却把它扩大成了一个世界。

他开始期待每一个禅院来的午后。他知道这样不好,但他没有办法停止渴望。

 

“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?”

那次他们在读唐国的古籍。读到有一句“子惠思我,褰裳涉溱”,禅院突然发问。他摇头,他确实还不知道禅院的名字。但他其实不太想知道,因为他没有名字,并不是嫉妒或是什么不好的情绪,他只是不想知道。

“你看这个字,”禅院把书举起来,“我的名字,是惠。”

“惠,”他跟着念。

“那么你呢?”禅院问他,“你的名字是什么,我还不知道呢。”

他的手指绞了起来。他沉默了好一会儿。“我没有名字。”他说。

惠的眼睛瞪了一下。“没有名字吗?”惠说,“没有名字……”

“没有人给我取名字,”他接着说,“我也不需要名字。”

“嗯?”惠想说什么,“但……”

惠想了想:“我给你起一个吧。不过,你不想要也不要紧。”

他沉默了,没有拒绝,似乎有些期待的样子,那样子鼓励了惠。“……‘悟’怎么样?”惠说,“唐国另有一古籍说,‘悟,觉也’。你的眼睛通透干净,我觉得这个字很适合你。你若是不喜欢,那就算了。”

他却是笑了几声。“我很喜欢,”他说,“我喜欢这个名字。”

他们那个时候并不明白赋名的意义。但可见的是,悟这个名字会追随他这一生。

 

他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两个月,悟以为他们还会继续这样相处下去。就在悟的监禁即将要解除的前几天,惠突然告诉悟,他要回京洛去了。

“京洛不算太远,”惠说,“我还是可以找机会来见你。”

“嗯,”悟应声,“嗯。”

“或者,你也可以来找我,”惠突然变得兴奋起来,“你来投奔我吧,没有谁会知道你是五条家的人,禅院家很好的,有我在,大家都会把你当做家人。”

还没等悟说话,他自己就先开始摇头。“那得等等,”惠说,“等我……更有力量一点的时候。”

“等到那个时候,我就把悟接到禅院家去。”惠说。

“好。”悟也说。

他理解了。惠已经不是那个,在最初看见他被监禁的时候,会贸然地想要找家主把他放掉的,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贵族少爷了。惠学会了隐忍和隐瞒。他不禁想,他每天只和惠待在一起一个时辰,那么在他看不见的十一个时辰,惠在经历什么呢?

悟只是说好。“等我能从五条家离开,我一定去找你。”他说。

 

禅院惠离开江户时,是在一个寂寞的春夏之交,草木都没有长得很茂盛。雨水润泽青苔,五条悟从监禁里被放出来,三个月后终于再次见到天光。他走到院子里,趴在水池旁边抚摸苔痕,细小的绿色植物,他透过这片绿色开始怀念一个有绿色眼睛的人。

 

tbc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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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恶本来以为可以写到r的……还是高估自己了……

白天还会有!而且应该会有r()

爬走了(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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